刘省平——短篇小说《拆台》
六月的西安,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猛烈地炙烤着大地。秦子平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,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,汗水顺着额头不断滑落下来。他刚成立三个多月的营销策划公司正面临着诸多挑战,客户资源稀缺,资金周转也有些紧张,但他始终相信,凭借自己的能力和努力,定能闯出一片天地。
就在这时,办公室的玻璃门被推开,进来的是他的高中同学雒存利。两年未见,雒存利看上去比以前胖了一圈儿。秦子平热情地迎上去,握住雒存利的手,笑着说:“呀,什么风把老同学吹来了!来,快坐!”说着,便给雒存利冲泡了一杯绿茶。
雒存利一屁股坐在沙发上,翘着二郎腿,环视了一圈办公室,带着调侃地口气说:“子平,你小子行啊,现在都当总经理了,办公室看着气派得很么!”
“哪里哪里,才起步,还艰难着哩!” 秦子平在雒存利对面坐下,老练地从烟盒里弹出一根香烟,递了过去:“你呢?听勇涛说你在那家房地产策划公司干得挺好,都当上策划总监了。”
雒存利接过香烟,用打火机点着,猛咂了一口,说道:“我已经从那个公司离开半年了——”
秦子平不解地问道:“哎,可咋么啦?”他呷了一口茶水,瞅着雒存利又说了句,“三个多月前听你在微信上说,你在那个公司不是干得很不错么,咋又……”
雒存利一连吐了几口烟圈,然后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他们公司的种种不是,从老板的决策失误到同事的勾心斗角,说得义愤填膺,唾沫横飞。
秦子平耐心地听着,时不时安慰几句。可渐渐地,雒存利的话题不知怎么就忽而转到了石勇涛身上。“石勇涛跟我是发小,我们一起上小学、中学,可他啥事都要跟我争劲,他妈一直在村人跟前说他儿子比我强。上学那会儿,其实他学习成绩一直没我好,就爱耍些小聪明……现在听说他和别人合伙开了一个装修公司,还在省上一个啥商会里谋了个秘书长的职务,这小子是个社会活动家,哈哈……”
秦子平皱了皱眉头,说道:“话可不能这么说啊!勇涛的为人,我还是比较清楚的。这些年,他很不容易,能有今天的成绩,都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。你俩是发小,我和他在高中念过两年,咱俩又是文科班同学,咱们一晃都快四十多岁了,这一路走过来很不容易,应该相互支持,而不是背后说人是非啊。”
“哼,你就知道帮他说话!”雒存利有些激动,“想当年,我从北京回西安前,给他打电话,他曾满口答应给我安顿住处、介绍工作,可结果呢?把我领到你那儿住下,也没给我介绍一个像样的工作。那三个多月,我经济困顿,他却连问都没问过一句。”
“老雒,勇涛当时和女朋友住在一起,确实不方便。咱俩也是同学,过去虽然不是太熟,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。”秦子平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,缓了一口气,“其实,他一直在帮你留意工作机会,只是一时没合适的,再说了……”秦子平解释道。
“照顾?你这是在施舍我吗?”雒存利猛地站起来,“我在你那儿住了三个多月,回到老家过年时,他私下里对我说,我当时没帮你分担房费、电费,你心里有些不高兴……靠,我不是故意想占你老秦的便宜,我当时没工作、没收入,实在是没办法帮你分担啊!我知道,你和老石关系一直很好,老穿一条裤子。你俩都他妈的一个德性,从骨子里瞧不上我!”说着,便把烟头往地上一扔,用脚狠狠地碾灭了。
秦子平没想到说起十几年前的往事,雒存利会有这么大的情绪反应,心里就有些生气,“老雒,你这话说得就有点过分了啊!我啥时候瞧不上你啦?我希望你不要遇事总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,你要多反思反思自己呢。当年,你在我房子借住的那段时间,我从来没有当面给你什么脸色,也没说过一句怨言吧?而你呢?背后老说勇涛人品不行,这是朋友该做的事么?”
秦子平见雒存利低下了头,捏着香烟的手搁在膝盖上,脸色憋得通红,半天没有吭声,就继续说了下去:“记得你从我那里搬出去后,谈了个女朋友,你俩住在一起,有一天傍晚,你给我打电话说,你女朋友患了急性阑尾炎,正在诊所里挂吊针,让我给你借一千块钱。我二话没说,麻利打了一辆出租车,赶到你住的余家庄,亲自把钱给你送了过去……”
雒存利听到这里,“嗖”地一下从沙发边弹了起来,走到桌前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,“这件事我一直记得呢,你老秦人不错,我和我老婆一直记着你的好呢。”说着,他又回到沙发边坐下来,用手扶了一下眼镜,换了一种语气说道:“从同一件事中可以看见不同的人心哩!”
秦子平笑了笑说道:“你咋会有这样的感慨呢?”
雒存利从桌子上端起茶杯,抿了一口,气愤地说道,“哎,咋说呢嘛!”他双手将茶杯握着,抬起头望了秦子平座位背后的那张字画,语气有些哀伤地,“其实,我那次在打电话问你借钱之前,也给老石打过电话,他说他正在开会,让我自己过来取钱。你想嘛,我女朋友当时是急性阑尾炎,疼得厉害,要在诊所照顾她,心里瞀乱得跟猫抓一样,哪有工夫到他们公司取钱?!”
秦子平说道:“这事,我知道。老石当时确实忙着呢,你心眼不要那么小,你要理解人呢,这些年大家都不容易!”
“好,好,好!”雒存利气得满脸通红,“没想到,我在你心中一直不如石勇涛好,你下午一直在替他说话。你既然这么瞧不起我,不把我当朋友,那我现在就删了你的电话,以后咱们就不要再来往了。”说完,掏出手机,竟当面删了秦子平的电话号码,然后抬起屁股,气呼呼地就要往出走。
秦子平一看这情形,立即慌了神。他实在不想把朋友关系搞得这么僵,就一把拉住雒存利,语气软和地说道:“老雒,你不要这样子嘛。咱们三个都是多年好友,每个人都有优点,也都有缺点,彼此之间要多包容。我刚才说话的语气有些冲了,向你道歉……是这,马上要下班了,咱们一会儿到楼下,我请你吃顿烧烤。”
雒存利瞅了一眼秦子平,大声嚷道:“我他妈气都吃饱了,还吃个怂饭呢!”话音刚落,便一把甩开秦子平的手,拉开玻璃门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秦子平心里感觉过意不去,立即追了出去,终于在一楼大厅的出口拦住了雒存利。他在雒存利的左肩重重地拍了一把,笑着说道:“老同学,你咋还是这倔脾气啊?是,现在已经到饭时了,咱俩到旁边吃个烧烤,喝点啤酒,给你消消气儿。”说完,他不管雒存利愿意不愿意,一把将对方拽到了旁边一家烧烤店里,点了一盘毛豆、一盘花生米、一盘冻肉、一盘烤茄子,还有十几串烤羊肉、烤腰子,要了五瓶冰镇啤酒。
等酒菜上齐之后,刚开始雒存利板着脸,不说话,也不动筷子,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抽烟。秦子平倒了两杯啤酒,将其中一杯推到对方面前,然后自己先举起酒杯,笑着说道:“来来来,老雒,咱俩干一杯!”等他的酒杯在半空中举了一会儿之后,雒存利这才将抽了半根的香烟转到左手上,然后慢慢地举起自己的酒杯往前凑了上去。随着“咣”的一声响,两人将各自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,然后开始吃起了凉菜和烤肉。
吃完十几串烤羊肉,接着十几串烤腰子上来了。秦子平拈起一串烤腰子递给了雒存利,说道:“老雒,趁热吃!”老雒接过去吃了一口,然后用筷子夹起一片冻肉正要入口,他突然将那片冻肉放在面前的空碟子里,随即大喊了一声:“服务员,过来!”秦子平有些不解,立即问道:“老雒,咋么啦?”雒存利用筷子指向那片冻肉,冷冷地说道:“你瞧,这是个啥东西?”秦子平站起来,往前一瞅,发现里面有一只死苍蝇。这时,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的女服务员走了过来,轻声问道:“先生,您好!请问有什么需要吗?”服务员凑到碟子跟前一看,然后不好意思地说:“实在抱歉,我们立即重换一盘给您,而且不另计费。”秦子平对服务员说:“好吧,那就另切一盘吧。”当服务员正要撤走这盘冻肉的时候,雒存利却说道:“估计你们端走后,把苍蝇拿掉,又会给我们原封不动地端过来。算了!”接着,他不由分说,竟用筷子夹起那片粘着死苍蝇的冻肉,迅速塞进了自己的嘴里,然后兀自端起一杯啤酒罐进了肚子里。这一幕场景,让秦子平和服务员都愣在了那里……
当天晚上,秦子平给石勇涛打电话,把白天发生的事情跟他学说了一遍。石勇涛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:“老秦啊,这事儿你可别往心里去。我和老雒从小一起长大,这人一直心眼小,爱斤斤计较,也爱逞能使性。等过一阵子,我找个机会跟他好好聊聊。”
秦子平苦笑着说道:“希望老雒能想通吧。咱们三个本应该互相扶持,没想到却闹成了这样……”
第二天,秦子平还是放心不下雒存利,又给他打电话,可电话一直打不通;发微信,显示消息无法送达,这才发现雒存利已经把他的微信删掉了。秦子平心里一阵失落,没想到当年的老同学,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?
三个月后,秦子平的策划公司迎来一个重要的项目,是为西安一家大型商业地产做品牌推广策划。这个项目对他的公司来说至关重要,如果能拿下,不仅能解决目前的资金问题,还能在业内树立良好的口碑。
在这次项目招标会上,秦子平带着团队精心准备的方案,信心满满地进行讲解。然而,就在他讲解幻灯片的过程中,台下突然有人提出质疑:“你们这个推广方案创意看似新颖,但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很大,成本也过高。我觉得你们公司经验不足,可能无法胜任这个项目!”
秦子平循声望去,说话的人是这个公司的一位叫李胜强的副总。秦子平心里一沉,他没想到这个人说话这么直接,一点儿也不给他留情面。
“李总,我们的方案经过了多次论证,是切实可行的。我们公司虽然成立时间不长,但团队成员都具有丰富的行业经验。”秦子平强压着心中的怒火,耐心解释道。
“哼,说得好听。”李胜强继续说道,“我听说你们公司最近资金周转困难,连员工工资都发不出来了,好几个员工都走了,这样的公司怎么能保证项目顺利完成吗?”
台下顿时议论纷纷,客户公司的董事长也露出了疑虑的神色。秦子平的脸霎时涨得通红,立即反驳道:“李总,你不要在这里恶意诋毁!我们公司一切运转正常,你不要听信他人的传谣!”
“传谣?大家可以去打听打听啊,呵呵……”李胜强耸了耸肩,一副无所谓的样子。
最终,秦子平的营销策划公司没有拿下这个项目。他第一时间打电话将此事告诉了石勇涛。石勇涛通过他们商会打听了一下,那个叫李胜强的人以前和雒存利在同一家地产策划公司共过事。得知这些情况后,秦子平猜想着肯定是雒存利在背后捣的鬼,心中便满是不甘和愤怒。
有一天,秦子平在自己办公室里找出了雒存利上次过来给他的新名片,按照上面的信息,找到了他新去的高新区的那家地产策划公司。他的到来让雒存利感觉很是意外。
“哟,你怎么来了?”
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,为什么要牵扯到工作上?”
雒存利刚开始还装作什么也不知道,当秦子平说出李胜强的名字后,他才露出了一脸愧疚的神色,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“你做事未免太绝了,删了我的电话、微信不说,还破坏我的业务……”
雒存利沉默了一会儿,忽然冷笑道:“谁让你不把我当朋友,处处维护着石勇涛。我就是要让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!”
“你这人简直不可理喻!”秦子平气得浑身发抖,“我们曾经是同学,而且我还帮过你,就因为一点陈谷子烂芝麻的小事,你就非要把事情做绝吗?你这样做,不仅伤害了我,也伤害了你自己,更伤害了我们之间的友情!你以为通过那种方式去就能证明你比我强,比石勇涛强吗?你错了,你这样只会让我看不起你!”
雒存利被秦子平说得有些心虚,但嘴上还是不肯服软,“你少在这儿教训我!你什么时候瞧得起过我?”
秦子平摇了摇头,失望地看着雒存利,“你好好想想吧,这样下去,你只会越来越孤立。真正的朋友,应该是相互帮助,而不是互相拆台。”说完,他便转身走出了办公室。
这件事情之后,秦子平的营销策划公司很快陷入了困境。员工们因为那个项目失败,一时又没接到新项目,士气特别低落。秦子平四处奔波,努力寻找和接洽新客户,但都屡屡碰壁。
石勇涛得知消息后,主动找到秦子平,安慰他说:“子平,你别灰心,我们商会有个副会长单位,是个饮料企业,他们公司需要一个长期合作的营销策划公司,这个行业咱俩都比较熟悉,咱们一起合作吧。我相信你的能力!”
秦子平看着石勇涛真诚的眼神,感动得差点落泪:“勇涛,谢谢你!可我现在……”
“别说了,咱们是老同学,你就别这么客气啦。” 石勇涛用手拍了拍秦子平的肩膀,语气坚定地说:“这个客户新盖了一栋办公大楼,我最近一直在负责装修,你把这个公司服务好了,对我们公司也有好处,这可是双赢的事情啊!”
在石勇涛的帮助下,秦子平的营销策划公司与那家饮料企业顺利签定了一年的合作协议,每个月都能按时收到策划服务费,公司逐渐走出了困境。从此,秦子平和石勇涛的关系更加紧密了。他们经常一起吃饭、聊天,回忆一起上高中时的点点滴滴,心中无不感慨万千。
后来,秦子平和石勇涛听说,雒存利因借职权之便挪用公款,被那家地产策划公司开除了。从此,雒存利在业内的名声一落千丈,没有哪个地产策划公司愿意聘请他。接着,遇到了疫情,西安的楼市开始低迷,房子卖不出去,地产公司也不怎么找策划公司服务了,他连续三年都没有收入,生活变得越来越窘迫。疫情过后,他老婆跟他离了婚,带着女儿回郑州去了。
2025年6月1-3日于西安
作者简介:刘省平,生于1979年,陕西扶风人,现居西安。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、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、陕西省柳青文学研究会理事。曾担任《渭河文化》特邀编辑。在《少年月刊》《黄河文学》《西北文学》《华夏散文》《陕西农村报》《陕西工人报》《文化艺术报》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;已出版散文集《梦回乡关》、旅行随笔集《西路行吟》;策划和主编《西府散文选》《当代扶风作家散文选》两部地方文集。